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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山馬崙山:被忽略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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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粉紅長袖、披著長捲髮的她,帶著前段爬坡時尚未止住的喘息經過自己的身旁。我微笑與她點頭示意,並用手勢告訴她可以先過沒有關係,在靜謐的山林裡少說上一句話,不打擾即是一種溫柔。在此沒有語言的溝通裡,她卻好奇的像是早已經準備了類似的問題,開口問著「你都在拍什麼?」

這也難怪,一路上碰著的不少人,連自己都意識到似乎只有我拿著相機拍攝,而她也不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人了⋯。大概是因為自己總是東張西望,像是看到了什麼似的佇足在山徑旁,或俯瞰或仰望,或蹲或站,或走沒幾步路就停下腳步,好似發現了什麼的看著遠方或近處。又是一個人的,這不難引起他人的注意吧?更何況穿著簡便,身上沒有一樣飾品或衣物稱得上登山裝備,腳下又是一雙因為天氣太好臨時決定要來走走,相當隨性、連鞋帶都沒有,可以直接套進去的帆布鞋。想當然,他們會有些訝異,甚至可能會覺得我應該是第一次來爬山的?比起登山客或許更像個遊客,應該是不小心走進登山口的吧?我看著她簡單回應「就拍些路徑上看到的,拍些樹木、樹根這樣⋯。」她又接著說「什麼樹木?好奇你拍到了什麼?」於是我將相機遞了過去,隨意翻了幾處畫面,只見她驚呼的嚷著「好美啊!真的很漂亮。」早先,我是走在她前面的,拍攝的關係經常與之擦身而過,但因為自己的腳程快,往往又會鄰近甚至趕上超前。所以,不只是拍路徑拍樹,就如同他們注意到我一樣,我也留意著周遭經過身邊、來此登山的朋友,是帶著怎樣的心情?與來此爬山的目的是什麼?

還記得有個女孩問我「你穿這鞋來登山,腳不會痛嗎?」這句話其實挺有意思。當一個人問了類似的問題,大部分所隱含的是「你穿這種鞋子,腳應該很痛吧?」但又因為自己不曾穿著類似休閒的鞋子來爬山,所以自身並沒有經歷。換句話說,倘若對方有過,便不會這樣問,因為明白的人自然不會再好奇地去問一個自己確切曉得的問題,除非出自於「關心」。會這樣問僅是因為自己沒有類似的經驗,然而卻在「認知」裡以為應該是會痛的,所以必須尋求一個應證或解答。而答案是什麼?我笑著回應「還好,會不會痛跟腳踏的落點比較相關。」事實上,早已經透過自己的經驗裡得到一個結論,鞋子會不會滑有很大的部分是跟我們的步伐怎麼踩,與該立足於哪裡有關,甚至也與一個人核心的平衡相關。當我迅速於下坡路段輕快點踏直奔登山口,往往會在隔天裡感覺到側腹肌微微的酸痛,可見那部分是維持行徑平衡的重要肌群。當然,我們還是有可能會在自身有經驗的情況下,因為關心而問了聲「你這背包沒有腰墊,肩膀不會痛嗎?」但我個人會更傾向於「你這背包沒有腰墊,走久了肩膀可能會痛。」是肯定的,而不是一個確認的問句。接著女孩又問「我看你一直拿著相機在拍照,都拍些什麼?」

想起一位大叔於一棵樹前、佈滿松針葉的腹地上正打算煮泡麵當作午餐。他看過我不少次了,但我對他是沒有什麼印象⋯。但若是問我一路上看到了什麼,大概可以細數沿途令我凍結幾秒的景色,只為將它們的美,著實的紀錄在一個快門與光圈之下。當我漫步走進林蔭優美的場域時,往常地仰望著四周光影與樹木恰巧之處。我知道自己正在尋找著什麼,並隨著尋找的過程裡享受著進入眼前的一切。「你是都在拍些什麼?」他的聲音敲醒了我的專注,讓我將所有放在感官上的注意力收回了要回應什麼的焦點上。「就拍些路上看到的,樹木或樹根之類的⋯。」打岔的那一瞬間,想了想後就只是反應的說些含糊。此時,他卻驚訝地「天啊,你都認識這些樹嗎?」「不認識,一棵都不認得,覺得很美就停下來看看。」我說得理所當然,甚至深感「覺察美麗的事物,僅是一種純粹。」可以說是直觀的,感覺美就是美了,不需有太多的解釋或是釐清。我望著此刻進入我的世界裡的那棵樹,說著「你看這棵樹,枝展的格外條理、有序。」快門機械的聲響在耳邊繚繞,又朝著他的身後說著「你後面那棵也不錯!」「真的,我都沒注意到!」他回頭一望,泡麵正溢著香味。

一路上與他們分享著我所看見的時候,已經聽了不少次「真的,我都沒有注意到!」有時,我還故意的在一旁觀望著,想知道他們會不會注意到?會不會因此停下朝向目的地的腳步?但是,這些樹好似不存在他們的世界一般,我注意他們經過那棵巨木,卻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一樣。要不是沈重的盯著落在樹根的雙腳與自我意志力的對抗,就是一眼都沒有瞧的匆匆經過,又或者是討論著工作上遇到的困難與掙扎⋯。直到我提醒的說了聲「你旁邊有棵很漂亮的樹!」那刻,他們才為此驚呼。我突然有一種感覺,是不是只是換了一個地方在爬樓梯?換了一個地方,卻與工作的場域裡做著一樣的事情。那就像是一個不斷行走,卻毫無感受的機器人一般。於此時,我突然驚覺到一切都只是過渡期,因為自己曾經也只是為了抵達目的地而不見沿途的。用腳在走,還是用心在走,當那刻透徹明白時,也終將了解所有感受於停下腳步的那刻開始。我們很難在佔據的思維裡或專注於行進的步伐時,感受到任何事情,不僅是外在感官所感受的一切,也在於我們是否感受到自己的心情。那些被忽略的樹,就像是在告訴我這些事情一樣。此時穿著粉紅長袖、披著長捲髮的她,是不是受到自己的影響無法肯定,但能確定的是她在步伐間留下了些空隙,開始仰望著令人敬畏、筆直挺拔的柳杉群。似乎於平穩的呼吸裡開始感受到此處給予我們的「敬畏感」因為我們的留意,而得以呈現的美麗。

拼命喘氣著,頭也不抬的拼命喘氣著⋯。這已經不曉得是第幾個人從我身旁經過的相似,近乎每個人都專注在自己的步伐裡,直至目前為止尚未在當天碰到一個例外。只顧著走,代價是非常大的,儘管我們從未意識到得付出什麼代價。然而,正因為不曾意識到,自然也不會覺得失去了什麼。就像是我們視身體裡的小毛病為理所當然一樣,直到累積到一個能弄醒我們的臨界點、反應點為止,才會有所警覺。當時對於所見的感觸,我能感覺到「行有餘力」的重要,這包含著我們的生活裡也需要「行有餘力」。否則在我們全然將注意力放在「是否能抵達目的」的焦點時,自然會對此產生擔慮,擔憂自己可能會無法抵達的無止盡想像。倘若我們被這些恐懼的、困擾的、焦慮的想像、塞滿了思緒,也就會不斷忽略周遭正在發生的一切美好。在山裡面,忽略的也許只是一棵樹,但在我們的生活裡,錯過的就不只是這些了⋯。

新山馬崙山最後五百公尺陡升坡,遇見一位大哥,開始他也是好奇我到底拍了什麼?隨後便打聲招呼的問我從哪來的,爬過哪些山?每當我道出一座山的名稱,他都會敞開笑容地大聲說著「這我爬過!」並分享著自己還爬過了什麼山。在他的表情裡,可以見得他為此多麼的振奮與驕傲,也可以感覺到他對於登山的熱情,是這麼洋溢耀眼的。當時,我好奇一問,想著也許有下一個好去處:

「那你覺得新竹哪一座山很不錯,值得走一趟?」
「新竹喔,沒什麼好的山,沒什麼印象,復興那一帶的比較好!」
「是喔,我覺得都還滿美的說⋯。」

每個人在進入山林裡開始爬山前,總是有個契機與目的,也許是為了能一睹攝影作品裡山嵐於群山間的逍遙,或是在進取的過程裡感受著體力耗竭後抵達目的地的成就感,又或者是跟著好朋友一起進來的。但是在頻繁與大自然相處的過程裡,目的也會逐漸轉變,甚至不知不覺的,因為山的教導,我們成長了改變了。我了解到,起初我們都是因為特別的目的與山有約的,而現在走進山林裡的本身,已經是個目的。當我們出現在登山口時,當我們於每一處停留、休息、或者走動時,當我們與朋友望著同一棵樹時,當我們在每一個腳步裡、每一個突然來訪的氣息、每一刻所見到的美、聽到的聲響、感受到的心情,都能深深的沈浸在此時此地,此刻⋯走進山林裡任何的發生都是目的,走出時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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