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有些事,這些年我才懂:入空山帶寶藏而歸

輯四 如何與大自然愉快相處?─入空山帶寶藏而歸

寒流來襲的清晨,我獨自一個人默默的爬山。

漸漸的,我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在高處是三、四 個人高聲談笑的聲音,在低處是一個寂寞的男人拿著收音機聽著一個男主持人正在訪問一位學者,談論著最近紛紛擾擾社會問題的沙啞聲音。在這樣空寂的山林間, 我想起了小時候背誦的第一首王維的五言絕句唐詩〈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影入森林,覆照青苔上。」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觸古詩,在簡潔的語 言文字裡蘊含著無限的想像,當我們回到平淡的生活中,偶爾遇到某個詩裡相似的情境時,就會有一種和詩人相知的感動。

暖暖冬陽的中午,我帶了一本書想到山上去讀。

那 本書是一位在瑞典擔任漢語教師的瑞典女作家,林西莉寫的《林西莉古琴的故事》。我快步走到一處木棧道,這一帶是為了讓蟬的生態得以保存下來做的設計,最高 的地方有一個可坐可立的瞭望台。我先讓自己伸展身子後就看著這本厚厚的書,整本書只寫一樣東西,就是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中國古琴。於是我又想起小時候背 誦的第二首唐詩,也是王維寫的〈竹里館〉:「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另外也想起了另一首唐詩〈彈琴〉:「冷冷七弦上,靜聽松 風寒,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

一場綿綿細雨過後的黃昏,我又進入了這座山裡面。

腦海裡又浮出王維寫的〈山居秋暝〉的前四 句:「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又是空山,王維好喜歡用「空山」,山怎麼會空呢?除了人之外,山裡面的動植物可多著呢。就拿 這座以生態教學為主的山來說,有台北樹蛙、長吻白臘蟬、人面蜘蛛、復育成功的螢火蟲和許多種類的蝴蝶和鳥類,植物更是從姑婆芋到烏諢B香楠、山麻黃、九節 木等。為什麼詩人總是只看到空山呢?或許受到佛教思想的影響吧。詩不只是觀察而已,透過自己的思想、心境、體悟後,就超越了許多存在的表象了。

就 在冬天要結束前的那幾天,整個島上的氣溫忽然上升,好像直接略過了春天來到了夏天。我們把所有的電暖氣收拾起來,直接換成電扇,彷彿宣告冬天的結束和夏天 的到來,難道春天真的消失了?元宵節去陽明山賞早櫻,許多櫻花樹還沒開花,賞櫻的人也不多。幾天後,我們又去木柵的貓空看杏花,杏花也是沒有完全開得像過 去那般燦燦爛爛的,然後杜鵑花也悄悄的開了。這些花開花落,顯得那麼慌慌張張匆匆忙忙,只因為春天已經快要在島上消失了。

秋天也是這樣的下場,看看台灣欒樹就好了。台灣欒樹在春夏時都是綠意盎然的,到了夏末秋初,黃嫩嫩的花全開了,可是很快就轉為紅豔豔的果實,這些果實的顏色很快就轉為暗褐 色,整個冬天都是這樣暗暗的褐色。記憶中的台灣欒樹就是這樣綠色和暗褐色,各自代表了夏天和冬天,夾在其中的秋天匆匆不見了。

唐詩中許許多多傷春悲秋的詩句忽然都不適用於寶島台灣了,因為這兩個季節在台灣快要消失了。

這 一切都源自於讀小學時的某一個暑假,爸爸給了我一本《唐詩三百首》。爸爸規定我:「每一天背一首唐詩。從五言絕句開始。」我忘了爸爸有沒有解釋每一首詩的 意思,反正就是在一天之中要我找時間背給他聽。我第一個認識的唐朝詩人就是王維。那些當時背誦過的詩已經過了快半個世紀了,我依然可以朗朗上口,像自己的 血肉般成為一體。

女兒讀小學的某一個暑假,我也鼓勵她背唐詩,不過我採取了相反的建議,從白居易的〈琵琶行〉和〈長恨歌〉開始。我的理由是 這兩首敘事詩很長很長,有故事,有情節,有結構,有人生。強烈的節奏感讓人讀起來像是唱歌,對於人情世故的描寫讓人感受起來更像是戲劇,作為一種文學的啟 蒙,實在太棒了。女兒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可以很完整、一字不漏的將這兩首很長很長的詩背起來,那一刻我不免有些疑惑,到底是女兒的記憶力和理解力超強,還是 因為白居易實在是跨越時空的天才?

記憶中的那個暑假,往往窗外是午後雷陣雨,我們父女倆就這樣配合著雨聲,手舞足蹈背誦著〈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流景水下灘。」

記憶中的那個暑假,我和女兒背完了〈琵琶行〉就換〈長恨歌〉,我總是要裝扮成三千寵愛在一身的楊貴妃,扭著腰走著碎花步逗女兒笑,女兒雖然笑彎了腰,還是不 停的背誦著,像是在唱歌:「春寒賜沿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 王不早朝。」

趁著雨還沒落下來,我帶著一本關於赫曼.赫塞的書上山。上王維寫的空山,沒錯,就是一座空山,可以讓我把一切放空的山。但,我總是帶著寶藏下山,因為我背過唐詩。

*本文轉載於《有些事,這些年我才懂》,究竟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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